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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男人骨架大主要有这几个原因,第一,主要是遗传因素!父母有一方体型魁梧,骨架大,遗传给了他!骨架大,身体强壮,一肯定力气大,至少干体力活会很强!
第二,后天锻炼,通过锻炼会比一般人肌肉强壮,整体会看的比别人壮些!大骨架看的强壮的男人会给女人比较强的安全感!这是生物的本能!在现在这个时代大骨架本身在没有太大的优势!
太阳刚刚东升,圆圆的脸又大又红,
泣露的清晓也刚刚别去,犹留遗踪,
双颊绯红的阿都尼,就已驰逐匆匆。
他爱好的是追猎,他嗤笑的是谈情。
维纳斯偏把单思害,急急忙忙,紧紧随定,
拚却女儿羞容,凭厚颜,要演一出凰求凤。
她先夸他美,说,“你比我还美好几倍。
地上百卉你为魁,芬芳清逸绝无对。
仙子比你失颜色,壮男比你空雄伟。
你洁白胜过白鸽子,娇红胜过红玫瑰。
造化生你,自斗智慧,使你一身,俊秀荟萃。
她说,‘你若一旦休,便天地同尽,万物共毁。’
“你这奇异的英华,请你屈尊先下骏马。
且把昂然的马首鞍头络,缰绳鞍头搭。
你若赏脸肯贬身价,那我的温存浃洽,
有万般未经人知的甜蜜,作你的酬答。
咱们到这永无嘶嘶蛇鸣的地方先坐下,
坐定后,要紧紧相偎倚,我好把你来吻杀。
“我这吻,决不会因过多而腻得你恶心,
它若越多,它就越会惹得你饥渴难忍。
它叫你的嘴唇时红时白,变化无穷尽。
十吻犹似一吻新,一吻就甜过二十吻。
如果在这样消遣光阴的娱乐中共厮混,
那么,炎夏迟迟的长日,都要去得像一瞬。”
她这样讲,并捉住他汗津津的手不放。
(汗津津的,表示他精力充沛、血气盛旺)
风情激得她颤声叫这汗是玉液琼浆,
世上给女神治相思的灵药,数它最强。
爱焰给了她一股力量,弄得她如痴如狂,
叫她勇气勃勃地,把他从马上揪到地上。
她一只手挽住了缰绳,把骏马轻拢,
另一只胳膊把那嫩孩子紧紧挟定。
只见他又红脸,又噘嘴,老那么心硬,
似木石无灵,不懂什么叫男女风情。
她脸又红,心又热,似一团炭火,熊熊融融,
他脸也红,心却冷,只羞似霞烘,严如霜凝。
她轻快敏捷地——使她这样的是爱力——
把镂饰的缰绳在皴裂的树枝上拴起。
马已经这样系牢,她就连忙打主意,
想把骑马那个人的心也牢牢紧系。
她像愿意人家对她那样,推他仰卧在地。
爱既无法使他就范,她就用力把他控制。
他一倒在尘埃,她也卧下和他并排。
他们用胳膊和胯骨支身,侧卧相挨。
他直皱眉头,她就直抚摸他的两腮。
他开口骂,她就用吻把他的嘴堵塞。
她一边吻,一边把情话续续断断讲起来。
“你要是骂,我就堵住了你,叫你有口难开。”
他又烦躁、又害臊,闹得两腮似火烧。
她就用泪往他处女一般热的脸上浇。
接着又叹息像轻风袅,金发像日色耀,
把汗在他脸上的泪痕,给他吹干拂掉。
他骂她轻佻,说她不知自好,净卖弄风骚。
他还要絮叨,她就用嘴堵得他语咽声销。
空腹的苍鹰,饿得眼疾心急,馋涎欲滴,
抓住小鸟,用利喙把毛、肉、骨头一齐撕。
鼓翼助威势,贪婪猛吞噬,忙忙又急急,
饥胃填不满,食物咽不尽,就无停止时。
她就像这样,把他的额、腮、下颏吻个不已,
因为她吻完了一遍,又从头儿开始吻起。
他无奈只好不抵抗,要他情愿却难想。
他躺在那儿直喘息,气都扑到她脸上。
她把这气吸,像强者吃弱者的肉那样。
她说这就是天降的云液,神赐的玉浆;
她恨不得她的双颊就是花园,花发草长,
好来承受这样甘霖的灌溉,琼露的滋养。
你曾见过小鸟落了网罗,无法能逃脱?
阿都尼在她怀里,就像小鸟落了网罗。
他懊恼,半因羞涩,半因不敢强挣硬夺。
他的两眼越含嗔,他的美貌越增颜色。
本来就满了槽的河水,再加上大雨滂沱,
势必溢出河槽,往两岸氾滥,把四处淹没。
她一直地苦诉衷怀,迷人地苦诉衷怀,
因为她要对迷人的两耳,把心事表白。
但是他却老闹脾气,老皱头,老不耐,
有时羞得脸通红,又有时气得脸灰白。
脸红时她最爱,脸白时她就爱上更加爱,
那比起她所最爱的来,更叫她笑逐颜开。
不管他羞答答,怒冲冲,她看着都动情。
她指着她那永远纤柔、白嫩的手作证,
说她决不离开他那柔软温暖的酥胸,
除非他被她的眼泪所驯服,言听计从;
因为她早就已经泪如雨倾,满脸上纵横。
甜甜一吻,就能把本来没有完的债还清。
他听她作了这样誓词,便把下颏仰起。
但他正要把她所求的东西勉强赐给,
却像鸊鹈在水里那样,稍一探头窥伺,
看见有人了望,就又一下钻回了水底。
因此她虽把双唇噘起,准备他对她还礼,
他却把嘴转到另一边,同时把眼睛一闭。
夏日炎炎中路上的人,即便渴得要晕,
也从来没有像她那样,急于一润渴吻。
她只闻香却难到口,这心痒叫人怎忍。
她泪水如浴似淋,却救不得心火如焚。
“哎呀,”她喊道,“你这孩子心如铁石真好狠,
我不过只求你一吻,又何必这样苦悭吝。
“我也曾有一度被追求得忙,像你这样。
追我的非别个,是战神,威凛冽,貌昂藏。
他在战场上,从未低过头,出名的强项。
他到处战无不胜,从来就没打过败仗。
然而他却是我的俘虏,甘心作我的厮养。
他向我求过现在你能不求而获的欢畅。
“他那伤痕斑斑的盾,百战犹完的甲,
还有长矛,都曾在我的祭坛上闲挂,
他为我,学会了蹁跹舞步,诸般戏耍,
他为我,学会了打情骂俏,斗口磨牙,
耳里厌闻战鼓喧闹,眼里厌看旌旗飘飒;
在我的绣榻上安营,在我的玉臂间厮杀。
“这样,以威势服人的还得服我的威势。
一根红玫瑰链子,就拴得他匍匐在地。
多么硬的钢铁,在他手里都成了烂泥。
然而我对他鄙夷,他却只有奴颜婢膝。
你现在能使制伏了战神的我低声下气,
请不必骄傲夸耀,回答我的爱才是正理。
“你只把你的香唇触到我的嘴唇上,
(我的嘴唇也很红,虽然没有你的香),
那这个吻的甜蜜,咱们就能同受共享。
抬起头来!地上有什么吸引你的眼光?
往我瞳人里望,那儿有你的倩影深深藏。
眼和眼既然成对,唇和唇为何不能成双?
“你接吻不惯?那你就闭上眼,不要看。
我也闭上眼。这样,白天就仿佛夜晚。
只要有一女一男,‘爱’就能取乐追欢。
你要放胆,咱们尽管畅玩,没人看见。
咱们身下这紫络的二月蓝,决不会多言,
它们也不懂得,咱们为什么要如此这般。
“你迷人的嘴上黄毛嫩,说你还是童孩。
但你却早就有秀色可餐,有英华堪采。
行乐须及时,莫疑猜,机会错过不复来。
丽质应该传代,及身而止,只暴殄美材。
好花盛开,就该尽先摘,慎莫待美景难再,
否则一瞬间,它就要雕零萎谢,落在尘埃。
“我若头秃脸麻,形容老丑,鸡皮鹤发;
我若性情粗暴,行动乖戾,举止欠雅;
患风湿,长癣疥,枯瘦干瘪,嗓音粗哑;
千人厌,万人弃,先天不育,两眼昏花:
那你退缩原也不差;因我和你本难配搭。
但这既都不在话下,到底什么叫你惊怕?
“你在我额上,决不会找出来半条皱纹。
我的眼水汪汪碧波欲流,转盼多风韵。
我的美丽像春日,年年不老,岁岁更新。
我的肌肤丰润,连骨髓里都春情欲焚。
我这腻滑的手,你若肯握一握表示亲近,
它就要在你手里,如酥欲融,化去不复存。
“我也会闲谈答话,作悦耳的解语花;
我也会学精灵,在绿莎上细步轻踏;
我也会学水中仙子,飘飘披着长发,
用平沙作舞茵,却不见有脚踪留下。
爱之为物,本是火的精华,空灵、倏忽、飘洒,
并非重浊而下沉,却是轻清上浮而欲化。
“你看我身下坡陀上的樱草,虽然荏弱,
却能像粗壮的大树,把我的身子轻托。
拉着我的辇周天游遍的,是两只鹁鸽:
它们弱小,却能叫我整天价到处行乐。
爱既这样轻盈柔和,那么,你这个小哥哥,
却为什么,把它看作是沉重得难以负荷?
“难道你会无端爱上了自己的面孔?
难道你的右手会抓住了左手谈情?
那样,你只好自爱自,自弃自,一场空,
自陷自设的情网,自怨解脱不可能。
那耳喀索斯就这样自己作了自己的爱宠,
后来还为吻泉水中自己的影子送了命。
“蜡炬点起光明来,珠翠盛饰增仪态,
珍馐美味为适口,绮年玉貌宜欢爱,
欲嗅芳芬芳馨折,欲采果实果树栽。
生而只为己,辜负天地好生的本怀。
种因种生,种复生种,天生丽质也无例外;
父母生了你,你再生子女,本你份内应该。
“如果你不繁殖,供给大地生息之资,
那大地为什么就该繁殖,供你生息?
按照自然的大道理,你必须留后嗣:
这样,一旦你死去,你仍旧可以不死;
这样,你虽然死去,却实在仍旧永存于世:
因为有和你一样的生命,永远延续不止。”
说这里,害单思的爱神津津汗湿,
因为他们躺的地方,阴影已经渐移。
日神在中午正热的时候,也有倦意,
眼里冒火,看着下方这对男顽女痴。
他恨不得阿都尼能替他把车马来驾驶,
自己却像阿都尼,在爱神的香怀里偎倚。
这时候,阿都尼心烦意厌,身懒体慵;
满眼都是不快活,一脸全是不高兴;
紧锁眉头,眯得一双秀目朦朦胧胧;
象云雾满空,遮断了蓝蔚,迷迷蒙蒙。
他阴郁地喊,“别再什么情不情!我不爱听。
太阳晒到了我脸上来了,我得活动活动。”
“哎呀,”维纳斯喊道,“你年纪轻,心可真狠,
居然用这样毫无道理的借口图脱身!
我要吹出像天风的气,叫它习习成阵,
把要西去的红日,搧得清冷冷、凉森森。
我要用头发把你遮住,叫它沉沉生幽阴。
如果头发也晒着了,我就用眼泪把它淋。
“天上照耀的太阳虽然正是最热之时,
但是我却也给你把它完全都遮住。
太阳的火对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
使我如燃欲焚的火本从你眼里射出。
我若不是长生不死,那我这副柔肠媚骨,
早就要在天上人间二火之间,遭到焚如。
“难道你的心真正比石还顽,比铁还硬?
石经雨滴也会磨损,铁经火炼也能熔。
莫非你不是妇人生,竟连爱情都不懂?
也不知道爱不见答,能给人多大苦痛?
哎哟,如果你妈也会像你这样冥顽无情,
那她到死都要孤零,你就没有机会下生。
“我是不是神,竟会叫你这样鄙视厌恨?
我对你求爱,里面会含什么危险成分?
不过区区一吻,难道会于你双唇有损?
说呀,好人,说好听的,否则不敢有劳您。
我只求你一吻,我回敬你,也决不过一吻。
你若愿我接个双吻,那另一吻就算利润。
“呸!不喘气的画中人物,冰冷冷的顽石,
装满涂饰的偶象,冥顽不灵的死形体,
精妙工致的雕刻,却原来中看不中吃。
样子虽然像人,却不像妇人所生所育。
你并不是个男子,虽然面貌也像个男子;
因为男子对于接吻,求之不得,哪会畏避?”
这话说完,烦躁把她娓娓的语声咽断,
越来越强烈的爱,激动得她有口难言。
她脸发烧、眼冒火,一齐喷出满腹幽怨。
风情月债本归她管,自家公案却难办。
她一会嗫嚅欲开口,一会又涕泗流满面,
另一会就哽噎得要说的话打断难接连。
她有时摇自己的头,又有时拉他的手,
有时往他脸上瞧,又有时就往地上瞅,
另有时就像箍住了一般,用力把他搂。
她愿把他老这样搂,他却要她放他走。
他在她怀里硬挣强夺想要脱身的时候,
她就把百合般的纤指一个一个紧紧扣。
“心肝,”她说,“我既筑起这一道象牙围篱,
把你这样在里面团团围定,紧紧圈起,
那我就是你的苑囿,你就是我的幼麑。
那里有山有溪,可供你随意食宿游息。
先到双唇咀嚼吮吸,如果那儿水枯山瘠,
再往下面游去,那儿有清泉涓涓草萋萋。
“这座囿里水草又丰美,游息又可意,
低谷有绿茵芊绵,平坡有密树阴翳,
丛灌蒙茸交叶暗,丘阜圆圆微坟起,
给你又遮断了狂风,又挡住了暴雨。
苑囿既然这样美,那你为什么不作幼麑?
纵有千条犬吠声狂,都决不能惊扰了你。”
他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好像表示鄙夷,
于是他腮上,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现出;
那两个小圆坑儿,本是“爱”的精心绝艺,
为的自己遭不幸,能有个简单的坟墓。
但实在说来,他既然是“爱”,那他所在之处,
就不会有死亡:这种情况他早预见先知。
这两个迷人的小圆窝,迷人的小圆坑,
象张着小嘴,使迷恋的爱后坠入其中。
她早就神智失常了,现在更神智不清;
她头一下就打闷了,又何用两下才成?
可怜你,爱神,作法自毙,掉进自掘的陷阱,
一死地迷上了对你只表示鄙夷的面孔。
她现在该怎么办?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话都说完了,她的苦恼却越来越难堪。
时光过去了,她爱的那人却归心似箭,
从紧缠着他的玉臂中,用力挣脱羁绊。
“求你,”她喊道,“把情面稍一顾,把心稍一软。”
他却不管,一跃而起,奔向骏马,想跨雕鞍。
但是你看,在邻近一丛矮树林子里,
有匹捷尼骡马,口嫩神骏,精壮少比,
瞥见阿都尼的骏骑,正用蹄子刨地,
就连忙跑出来,气喘吁吁,振鬣长嘶。
那匹马首昂然的骏骑,本来在树上软系,
一见了这样,忙扯断缰绳,一直向她跑去。
他威武地又蹦又踢,又腾跃,又长嘶。
密织的马肚带,他一迸就两下分离。
他那硬铁蹄,划伤了生万物的大地,
使地心发出回声,只有天上雷声可比。
他嘴里的马嚼子,他一咬就都碎得像泥,
一下就完全制伏了用来制伏他的东西。
他两耳耸起;编结的长鬣本下垂拂披,
现在却在昂然拱起的长颈上直竖立;
他的鼻子吸进去的,本是清新的空气,
现在却像呼呼的闷炉,喷出一片水汽;
他的眼睛发出像火一般的光,闪烁斜视,
表示他的春心已经大动,情欲已经盛炽。
他有时细步急蹴,好像要把脚步数;
威仪中有温柔含,骄傲中有谦虚露;
忽然又半身直举,往前猛跳又猛扑,
仿佛说,你瞧瞧,我有多么大的气力!
我这是对站在我一旁的骒马显威武,
好教她眼花缭乱,心生爱慕,作我的俘虏。
他主人惊讶、忙乱、气愤,他一概不理论。
他主人用“喂喂,别动!”哄他,他也耳朵沉。
他哪里还管马刺刺得痛,马勒勒得紧?
他哪里还管马衣是否美,马具是否新?
他只见所爱,别的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因为在他那闪烁的眼光里,什么能够可心?
画家若想画一匹骨肉匀停的骏马,
使它比起真的活马来还要增身价,
那他的手笔,得比天工还精巧伟大,
使笔下的死马,远超过自然的活马。
现在这匹马,论起骨胳、色泽、气质、步伐,
胜过普通马,像画家的马,胜过天生的马。
蹄子圆,骹骨短,距毛蒙茸、丛杂而翩跹,
胸脯阔,眼睛圆,头颅小,鼻孔宽,呼吸便,
两耳小而尖,头颈昂而弯,四足直而健,
鬣毛稀,尾毛密,皮肤光润,臀部肥又圆;
看!马所应有的,他没有一样不具备完全,
只少个骑马的人,高踞他阔背上的华鞍。
他有时往远处狂蹿,又站住脚回头看,
于是一根羽毛一战颤,他又往前猛颠。
这一颠,都简直想和风争先后,赛快慢。
但是他还是飞,还是跑,没有人敢断言;
因为劲风正掠着他的尾和鬣,鸣啸呼喊,
把他的毛吹得像长翎的翅膀一般翩跹。
他朝着他的所爱斜视,冲着她长嘶。
她也长嘶回报,好像懂得他的心意;
又像一般女性,见他求爱,把脸绷起,
故意作嫌恶的神气,假装狠心不理;
对他的爱情厌弃,把他炽盛的春情鄙夷。
他从她后面拥抱她,她就用蹄子使劲踢。
于是他就像个失意的人,抑郁又愁闷,
把尾巴像倒垂的羽缨那样,下拂后臀,
给欲火烧得如化的那一部分作覆阴。
他又刨地,又愤怒地把苍蝇乱咬一阵。
他的所爱,看见了他春情这样如狂似焚,
稍露怜心;他也由暴怒渐渐地变为斯文。
他那容易动怒的小主人家想去捉他,
谁知那未经人骑的骒马,一见害了怕,
就连忙把他来撇下,惟恐自己被人抓。
她前奔,他也后随,把阿都尼单独剩下。
疯了一般蹿进树林子里面的是他们俩;
叫他们撂在后面的是想追他们的老鸦。
阿都尼气得肚子发胀,一下坐在地上;
一面大骂这匹不受拘管的畜生混账。
现在又来了一次于爱后有利的时光,
可以用甜言蜜语给她的单思帮帮忙。
因为恋爱的人总说,若不让“爱”借重舌簧,
就是叫它受比平常三倍多的委屈冤枉。
一条河流完全壅障,水就流得更猖狂;
一个闷炉丝毫不通气,火就着得更旺;
密不告人的愁烦,也正是同样的情况;
自由畅谈,可以使“爱”的烈焰稍稍低降。
但是如果一旦“爱”的辩护士都一声不响,
那案中人除了伤心而亡,还有什么希望?
他看见她来到,脸上另一阵又红又烧,
就像要灭的炭火,让微风一下又吹着。
他用帽子把他蹙着的额连忙遮盖牢,
眼睛瞅着无情的地,心里不知怎么好,
也不管她还是并未近前,还是已经挨靠。
因为他眼里的她,只值得从眼角那儿瞧。
留心细看她那样匆匆忙忙,悄悄冥冥,
去就那顽梗任性的孩童,真是一奇景。
你看她脸上忽白忽红,红掩白、白减红,
满心的冲突,都表现在脸色的斗争中。
这一瞬间,她脸上还是灰白的;稍待片顷,
它就要射出红火来,和天上的闪电相同。
她现在已经来到了他坐的那个地点,
就像卑躬屈节的男爱人,跪在他面前,
用纤手把他的帽子,轻轻地撩在一边,
另一只柔嫩的手,就摸他更柔嫩的脸。
他这脸经她一摸,就有她的纤指印出现,
像初雪松又软,一触就留下了斑深痕浅。
哦,他们眼光交锋,多生动的一场战争!
她老满眼含情,望着他的眼哀求恳请。
他就满眼含嗔,好像没看见她的眼睛。
她老用眼传情,他就老用眼鄙视这情。
这一出哑剧,一幕一幕地演得分分明明;
她泪如雨倾,作剧中陪衬,更使剧情生动。
她现在极尽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就好像白雪筑起围墙,把百合拘囚;
又好像石膏圆箍,把象牙密裹紧扣。
这样白的朋友,碰到这样白的对头!
这场“美”与“美”的斗争,一面猛攻,一面严守,
就好像两只银色的鸽子,喙交喙,口接口。
她的思想传达器官——喉舌又开始动作:
“哦,滚滚尘寰中,你这最秀美的过客,
我恨不得我能变成你,你能变成我;
我心完好似你心,你心伤如我心多;
那样,你只报我以和颜,我便助你得解脱,
即使我得因此舍上命,我也一定无吝色。”
“还我的手,”他说,“你摸我的手什么道理?”
“还我的心,”她说,“那我就把你的手还你。
不然,你的心就要使我的心变成铁石,
变成铁石,它就要不理会动人的叹息,
这样,情人的呻吟,我也要听来绝不在意,
因为阿都尼的心已使我的心变得狠戾。”
“你要点脸,”他喊道,“快放开手,别再纠缠。
我这一天的乐事,算是全完。马也不见。
都是你,闹得我和马,两下里都不照面;
我说,你走开,单留下我在这儿想一番。
因为我一心一意、满头满脑、急忙地盘算,
想要叫我那匹骏马从骒马那儿回转。”
“你的马,”她答道,“该走的路就是这一条,
因为他这是对柔情的强烈攻势回报。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设法叫它冷却。
让它任意着,那它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大海有崖岸,热烈的爱却没有边界范牢。
所以你的马跑掉,并非奇事,不值得惊扰。
“他系在树上时,看着多么像驽骀下驷,
仿佛一根皮带,就能治得他老老实实。
但他一见他的所爱——青春应有的美侣,
他并没把那不足道的束缚放在眼里。
他从他那拱起的颈上把缰绳一下甩去,
使他的头、口、颈、胸,都脱去羁绊,获得舒适。
“一个人看到他的所爱,裸体榻上横陈,
雪白的床单,都比不上她肤色的玉润,
那他岂肯只用饕餮的眼睛饱餐一顿,
而别的感官却能不同样地情不自禁?
冰雪凛冽,天气严寒,哪会有人过于小心,
见了热火,却远远躲着,不敢靠前去亲近?
“因此我的小哥哥,你不该骂骏马顽劣。
我反倒恳切地要求你跟他好好地学,
不要对送到门上来的快乐随便轻蔑。
他的行动就是你的模范,毋须我喋喋。
哦,你要学着恋爱;这个玩意简单又明确,
它还是一下学会了,就永远不会再忘却。”
“我不懂恋爱是什么,我也不想学,”
他说,“只有野猪我才爱,因为它能供我猎获。
我不要跟你强借,也不要你强借给我。
我对于‘爱’也爱,但只爱暴露它的龌龊。
因为我听人说,它只能跟‘死亡’讨点生活,
它也哭也笑,但只一呼吸间,便一生度过。
“衣服还未裁好作完,有谁能就去穿?
半个瓣还没长出来的花,谁肯赏玩?
生长发育的东西如受伤,虽只半点,
都要盛年萎谢,不会长得璀璨绚烂。
马驹年幼时,就叫他驮人负物,引重致远,
那他就要精力耗减,永远不能长得壮健。
“我的手叫你攥得痛起来,咱们得分开。
不要再瞎谈什么叫情,胡说什么叫爱。
你顶好撤围;我的心不能投降任屠宰;
它不会给向它猛攻的‘爱’,把城门开开。
请收起誓言、谀词和装出来的热泪满腮,
因为它们在坚定的心里,不能当作炮台。”
“怎么,你还会出声?”她说,“舌头还会活动?
其实顶好你没有舌头,或者我两耳聋。
你像美人鱼这样一说,叫我加倍伤情。
我本来就心里沉重,听你这话更沉重。
和谐中有龃龉,一派仙乐却奏得极难听。
耳边极美的乐声,却引起心里深创巨痛。
“假设说,我只有两只耳朵,却没有眼睛,
那你内在的美,我目虽不见,耳却能听。
若我两耳聋,那你外表的美,如能看清,
也照样能把我一切感受的器官打动。
如果我也无耳、也无目,只有触觉还余剩,
那我只凭触觉,也要对你产生热烈的爱情。
“再假设,我连触觉也全都失去了功能,
听也听不见,摸也摸不着,看也看不清,
单单剩下嗅觉一种,孤独地把职务行,
那我对你,仍旧一样要有强烈的爱情。
因你的脸发秀挺英,霞蔚云蒸,华升精腾,
有芬芳气息喷涌,叫人嗅着,爱情油然生。
“但你对这四种感官,既这样抚养滋息,
那你对于味觉,该是怎样的华筵盛席?
它们难道不想要客无散日,杯无空时?
难道不想要‘疑虑’,用双簧锁把门锁起,
好叫‘嫉妒’,那不受欢迎、爱闹脾气的东西,
别偷偷地溜了进来,搅扰了它们的宴集?”
他那两扇鲜红的门——嘴唇——又一次敞开,
叫他要说的话,甜蜜地畅通不受阻碍;
那就像清晓刚刚来,就出现了红云彩,
预示那海上船要沉没,陆上雨要成灾;
预示那鸟儿要受苦难,牧羊人要受损害;
牧牛人和牛群要遭疾飘和狂飇的破坏。
这种不吉的预兆,她留心注意早看到。
那就像暴雨之前,狂风一时停止怒号;
又像狼把牙一露,就知道他要开口嗥;
又像浆果一裂,就知道有黑水往外冒。
枪子出了膛,还不是有人遭殃,要被打倒?
所以,他还没开口,他的心思她就已猜着。
她一看他这样的神色,便往地上跌倒。
神色能使“爱”活人间,也能使“爱”赴阴曹,
眉头一皱创伤生,嫣然一笑就创伤好。
伤心人得到“爱”这样治疗,得说福气高。
那个傻孩子,一见她这样,认为她真不妙,
就用手拍她灰白的脸,直拍到脸生红潮。
他满腹惊讶,刚打好的主意也变了卦,
因为,他本来想对她来一番切责痛骂。
但是狡黠的“爱”,却极巧妙地制人先发。
我给“机警”祝福,因为它这样维护了她!
她躺在草地上,呼吸停止,好像一下羞杀。
他给她渡气、接唇,到了她苏醒过来才罢。
他轻轻弯她的手指,使劲按她的脉息,
他微微拍她的两腮,慢慢搓她的鼻子,
轻轻揉她的嘴唇:总之想尽千方百计,
要把他的狠心给她的创伤医疗救治。
他吻她。她呢,一见大喜,就乐得将计就计,
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儿,好叫他吻个不止。
原先的愁苦阴沉似夜,现已变为白日。
她那碧波欲流的眼,似碧牖轻轻开启。
那就像辉煌的朝日,穿着耀眼的新衣,
使晨光欢畅,使大地呈现出一片喜气:
就这样,如同丽日映辉得太空明朗美丽,
她那一双美目,映辉得她的脸明艳美丽。
她的眼光,射到他那白净无须的脸上,
好像她的眼光,都从他那儿来的一样。
若非他两眼因不悦而紧蹙,稍显微茫,
从来没有过这样四只眼睛,交辉争光。
她的眼,由于隔着晶莹的泪而放出光芒,
所以就好像夜晚月映清塘看来的景象。
“哦!”她说,“我身在何方?在人间还是天上?
我在海里遭淹没?还是在火里受烧伤?
现是何时光?清晨明朗?还是昏夜漫长?
我还是一心想要活?还是一意愿死亡?
我刚才还活着,但却活得比死了还凄惶;
后来又死了,但在死中却得了生的欢畅。
“你曾叫我死掉,我求你再叫我死一遭。
你的眼受了恶师——你的狠心——的指教,
只会把鄙夷的样子现,不屑的神色表,
因此我这颗可怜的心,你早已杀害了。
我这一双眼,本来是女后我忠实的向导,
如无你的嘴唇,也早就离开了我的躯壳。
“为你双唇救了我,我祝它们长相接!
我祝它们鲜红永不褪,新装永不卸!
我祝它们存在时,青春永保无残缺!
把疫疠从应降大灾的年月中祓除绝。
这样,星象家尽管已把人们的生死判决,
你喘的气,却回天旋地,把人命留,瘟疫灭。
“你的香唇,曾在我的柔唇上留下甜印,
要叫这甜印永存,我订任何契约都肯,
即使我得为此而卖身,我也完全甘心,
只要你肯出价购买,交易公平信用准。
成交以后,如果你还怕会有伪币生纠纷,
那你就把印打上我这火漆般红的嘴唇。
“你只付吻一千,我的心就永远归你管。
你还毋须忙,可以一个一个从容清算。
在我嘴上触一千下就成,有什么麻烦?
一
骨头沉寂了两百万年,挖出来的时候,掺杂了些微的黄色,中国特有的、泥河湾特有的黄色。
骨头上有两排尖利的犬齿,以及两根十二公分的长牙,尖锐得仿佛随时会戳穿身体。可以想象这个怪物悄悄靠近你,突然杀出,在你喉咙上挑开一个洞,你嗅到鼻腔中一股浓浓的腥臭的热气。恐惧?还是惊悚?所有的形容词或许都会失效。
一分钟就能结束一条生命,这个怪兽是如此迅捷。可夺命的对手并不比它强大,那些泥河湾盆地的猿人,仅仅靠打制的石头和削尖的树枝,呐喊和火把,耐心和意志,以及人多势众,击败了它。
骨头旁还有冷杉化石,这种白垩纪晚期出现的植物,在地球上繁衍6500万年之久,直到今天,还在四川的高山上、小兴安岭上,抬着它们骄傲的头。它们还在,剑齿虎已经灭亡了。
或许剑齿虎是从美洲移居过来的。冰河时代,海平面下降,它们顺着白令海峡那些露出的大陆架,或者是连成一线的岛屿,一步步地走过来。它们也历尽艰辛,可还是没逃脱被猎杀的命运。
它们四海为家,哪里有丛林,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有家。
泥河湾的冷杉,和加利福尼亚的冷杉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高高的树冠上也有一些史前鸟类在鸣叫。
瓦蓝的天空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土地,是一种黄,厚重的、中国味道的、浸入血脉的、打通经络的黄。
这黄土,最终将它们掩埋、石化,形成一块块沉默的骨头。活着的时候,它们在空间中游弋;死后,它们在时间中游弋。
一切都在游弋,冷杉的种子是会飞的。鸟儿是它们的史前客机,随着鸟粪降落,随后在这块丰饶的盆地安家,成长。冰川在游弋,海岸线也在游弋,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将游弋当作毕生的事业,尽职尽责地完成它。
二
骨头是奇怪的,像马又像牛,鼻骨上有一个断面,可能耸立过一只巨大的角;额骨上也有一个小隆起,可能是另一只角。高低搭配、错落有致是种美感,蠢笨的犀牛也有玲珑可爱的一面。
《山海经》是荒诞不经的,而荒诞的表象中总有一些真实。经上有一句话:“有兽焉,其状如马,一角有错,其名曰‘矔疏’,可以辟火”。大概这只犀牛就是那个可以辟火的矔疏了。司马迁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奇怪的动物,夏朝之前它们就灭绝了。从阳原县官村的小长梁里刨出来的骨头,让我们对古人多了一丝敬畏,一万年口口相传的历史也是历史,他们对一种消失的动物保持了长久的兴趣。
华夏古人可以记录得再详细一点,它身上有毛,这是一只披毛犀。史前一万年它在泥河湾奔跑,我们的祖先还在捕捉它。只是不知道用来烤肉,还是避火。
它的形象,从这个嘴巴游弋到那只耳朵里,代代相传,然后就成了“辟火”神兽。语言是个生命体,在游弋中生长变化,每一次传递都会增加一些信息,从食物变成怪物,从怪物变成神兽;传递者的姿态不断矮化,从平视到仰视,再从仰视到敬畏;从征服一个实物到被一个虚像征服,这就是神的文化。造神者编织神话,也是编织笼子,这个笼子关住别人,也关住自己。
辟火神在游弋,从北向南,到了苏门答腊,失去角和毛,几乎濒临灭绝。尽管它是神的近亲,但没有人崇拜它。它在适应环境上是个低能儿,需要被人类小心呵护,才能逃脱从地球上消失的命运。
大地在游弋,游弋时会唱歌,歌声就是喷发的岩浆。十万年前,大同火山群爆发,毁掉一个9000平方公里的湖泊,并震出一条峡谷,湖水东泄,那壮观的场面只有创世纪大洪水可比。之后留下一个适宜生命繁衍的盆地,一条养育万物的大河。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所有的生命都在游弋。
一代代的神在游弋,神是集建设性和破坏性于一身的怪物。
冰川在游弋,四次大冰期,历时几亿年。十四次更新世冰期,每次历时十来万年。而温暖的间冰期,只有一两万年。生命,包括人类,不过是在间冰期苟延残喘的一群过客。
任怎么游弋,终将变成一堆骨头。骨头会说话,会说出火山灰遮天蔽日的惨痛,在巨大的自然力面前,一切抗争都是徒劳。明晃晃、白森森的冰川,会冻结那些已经发展起来的繁盛的文明。几度毁灭,几度兴起,人类不过是时间面前一群踉踉跄跄行走的骨头。
三
马骨没有蹄,每只足有三根趾骨。没有蹄的马跑不快,只能是猛兽的猎物。有三个脚趾、没有翅膀是个悲剧,只能靠生殖速度来弥补奔跑速度的不足。食量大,消化不良,这神奇的马贴地行走又缺乏克制,还要吃更多的草,贪图更大的草场。
劣势动物占据优质资源,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就算它进化出了蹄,变宽了门牙,退化了犬齿,也不能占得任何先机。
三趾马是原始人的食物,容易捕捉,也容易驯服,吃剩下的骨头,有几块在时间的游弋里演变成石头。它们进入人类牙齿的数量,应该比进入剑齿虎牙齿的数量要多。骨头与骨头的碰撞,是史前时代的主要交响乐,比贝多芬的《命运》更为悲壮。
如果不是人类发现马的四条腿可以替代人的两条腿,马早就灭亡了。它们应该以做人类的奴隶而荣幸,甚至自豪。一个常年驰骋在草原上的动物,以失去自由为幸福,这就是马的哲学。
马是一个天生的游弋者,身体在游弋,身份也在游弋。马伴随了人类社会整个古代史,炎黄尧舜、成吉思汗、努尔哈赤,英雄人物总是以马背上的征服者自居。马貌似可以获得人类的尊严,有一个属于它的名字,乌骓、赤兔,极少数马载入史册。大多数马只是工具,拉车耕地,胯下坐骑,是一种活动的商品,具有物的属性。
马是低贱的,别赞美它,它只是一个低头走路的工具。诡异的是,因为它是工具,所以大量繁衍,成为脱离自然界、踏入人类社会的幸存者。它的种类和数量一度繁盛到让自然界动物眼红的地步,在人类异化之前,马早就异化了。
人类选择了它,也会淘汰它。汽车来了,马开始退场,只有少数优良品种,存留在赛场上。淘汰的都是平民,留下的都是贵族,一匹赛马要比一辆好车贵。
从食物到运输工具,从工具到宠物,马没有犯什么错,它唯一的错误是选择了一个神,一个能将它驯化的神,它的命运完完全全捏在这个神的手心里。
马可以遥望一棵树,一棵高山上的冷杉,一个不会动的生命有它生长的自由,而这个四蹄腾尘的动物却没有自由。
它的祖先深埋在泥河湾的红壤里,被挖掘出来,陈列在博物馆中。它在动物园的笼中,咀嚼着干草,充当一个活动的标本。
它会说,上帝和它开了一个玩笑。
四
长长的弯曲的象牙,皇冠式突起的头骨,一副王者气派。这是泥河湾丛林的王,纳玛象,巨大的体型,坚韧的厚皮,似乎没有什么对手。
只是,这些骨头都是零散的,还有砍砸和刮削的痕迹,它们已被吸取骨髓。骨头和石头堆在一起,被不同程度地加工,显然,这是原始人类的厨房和餐厅,那些象王,在这里被宰杀进食。
或许是某种愿望,吃了它可以力大无比;或许是稀罕它那美丽的长牙;总有一种理由,让两百万年前的人类迷恋纳玛象。
迷恋的结果是杀戮,在母象前把小象杀死,或在小象前把母象杀死,象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不是稀罕事。死亡是每天都要发生的,每一天,都会看到不同的生命死去,活着是唯一的意义。
分割纳玛象的时候,牙一定会被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然后进入仪式,对尸体的一部分祷告。生命一旦消失,想怎么定义就怎么定义,不是神,就是鬼。纳玛象运气是不错的,充当食品之后再被当作神来对待。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对着象牙说出自己的愿望,有多少个愿望,就有多少种语言。语言也许不是在劳动号子中,而是在祈祷中产生的。纳玛象以自己的悲惨命运来促进人类文明的发展和延续,这也算一场贡献。它的肉游弋到人类的肠胃里,它的牙游弋到人类的供桌上。这是一场牙祭,存续了两百万年,在三星堆,还可以找到一颗牙,一颗长长的牙。
摆脱群体灭亡的方式只有游弋,其他种类的象向南方迁徙了,它们适应了更热的环境。想活下去就得改变自己,这就是进化。进化也有可能是退化,自然无情,好不容易变化出来的优点,在灾难面前,也许全是缺点。
每一次重新进入冰河期,生命就得重塑自己。变化得慢的,就会被淘汰。
纳玛象是被淘汰者,它们过于依恋泥河湾的大湖,走不出这片丛林。这个王者气质的庞然大物,其实是娇气的。它们身上有毛,可是不够厚,往南走,觉得太热,往北走,又觉得太冷。于是它们徘徊在这片温暖湿润的风水宝地,等待人类把它们全部杀光。
存活下来的,不是这种高贵的生命,而是一些低贱的、游弋的生命。
五
骨头一定要找到,骨头是如此重要。巴尔博、桑志华、德日进、皮韦托、步日耶、贾兰坡都在寻找,一个地层一个地层查看,但骨头躲躲藏藏。
东非的奥杜威峡谷,和泥河湾出奇的相似,既然他们找到了夏娃,为何我们不能找到盘古、伏羲、女娲?
马圈沟一百万年到两百万年的土层中有大量打制石器,和古人类活动的遗迹,就是没有一块头盖骨。
我们想念一幅岩画。云南沧源,两万年前的一个画家,描绘了盘古的形象:头上有光,左手持斧,右手持木,两腿直立,傲视群雄。
顺着时间追溯,也许是解构的,就像辟火神是一只披毛犀一样,也许我们的盘古,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猿人,拿着一把粗糙的石斧,刚刚杀死了一只转角羚羊,或者双叉四不像。开辟鸿蒙的盘古,是一个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凡夫俗子。
神碎了一地,或许只剩下头盖骨、指骨、股骨,泛着石头的青光。在神的意义上,我们尴尬、齿冷;在人的意义上,我们感觉到一丝潮湿、温热,和微微的心动。
我们看到了自然,还有那些不加修饰的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个箭头是指向生命本质的,和自然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另一个箭头是指向繁荣的,不断地隔绝自然。
人类越来越趋向于聚集,在城市,文明程度似乎可以用离自然有多远来丈量,生命的优雅、高贵、时尚可以用摆脱多少自然属性来评价。
人类在脱离自然的节奏中游弋,把自己变成神。这个神最终要离开肉体,把意识植入电脑芯片中,成为一个不依赖生物的存在。然后人类可以没有森林和草原,没有空气和海洋,可以在太空中游弋,可以在毫无生机的火星生存发展下去。
任何色彩单调的星球都可以移民,只要有能源、能量、化学元素。
在黑漆漆、泛着星光的宇宙中,在飞船上,我们或许会怀念一棵冷杉,它的枝杈还在努力触摸天空,它的细叶还在舔着阳光的味道。
我们怀念闪闪的唇光,肉体与肉体的偎依,春潮涌动时的每一个细节,还有那些两百万年前就在大地上追寻幸福的游弋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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