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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娘(看后无法令你平静)
23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妇还上前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
那时,我父亲已有35岁。他曾在石料场子干活被机器绞断了左手,又因家穷,一直没娶媳妇。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份姿色,就动了心思,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等她给我 家“续上香火”后,再把她撵走。父亲虽老大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结果,父亲一分未花,就当了新郎。
娘生下我的时候,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靠近。
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掉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瞪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娘听懂了,满脸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尽管娘的奶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后,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是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儿的人家过日子,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嘴里凝滞了。娘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到:“你这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两年了,你还要怎么样?吃完饭就走,听到没有?”说完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锄,像余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响。娘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在逼视下,娘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
奶奶呆了,原来,娘是向奶奶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了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会饿死的。”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朗朗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人家多着呢!”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
奶奶忧郁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我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娘死了。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娘是疯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还我娘,还骂她是“狼外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那时我还没有“疯”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她,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来了。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地跑来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来了,你的疯娘回来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奶奶随着我也追了出来。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那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裂着嘴叫我:“小树……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现在知道疯子是什么样了吧?就是你娘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疯娘我不要了。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娘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着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过了些日子,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给老娘滚远些……”
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再这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看我不打你!”奶奶又举起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
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啊!”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每月能赚50元。娘仍然在奶奶的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她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饿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撕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地飞跑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块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死胡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在闹就抓谁!一帮人走后,爸看看满屋狼籍的锅碗碎片,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娘,他突然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恩施洲的民政局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抄好咸菜,然后交给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娘一点儿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了十几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我摘的……”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娘临走前,我照列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扎进了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来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错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鲜桃上。”婶婶问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桃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树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娘啊,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我将头贴在娘冰凉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都陪着我落泪……
裴老爷揖袖道:“小儿不知中了什么邪,还请道长能救救他。”
无常道人捻着胡子咂嘴,似是有口难开。
“有酒么?”
裴老爷一愣,道:“有是有,只不过小儿的病难道需要用酒来治?”
清晨,青石街道上雾气蒙蒙,裹挟着初春的几许寒气。
杜月娥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担着两个满满的水桶往家走。她咬着牙,额头上一层薄汗,两只木桶晃得厉害,里面的水不时溅出来,洒落一路水迹。
刚拐进巷子,老远她便瞅见婆婆李氏黑着一张脸站在院门口等着,不由心里一慌,加快了脚步。
却不想忙中出错,脚下一打滑就要跌倒。
杜月娥一瞬间脸都吓白了,她现在的身子如果摔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等她定下神来却发现自己好端端站着,而两只水桶滚落在地上,水几乎洒光了。
刚才恍惚间似乎有股柔和的风稳稳地托了她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哎呦!你个丧门星呀,担两桶水都担不好。你还能干啥,啊?!”
李氏的尖利嗓门喊得整条街都要听到了,她气势汹汹地走向傻站在原地的杜月娥。
“还不赶紧再去打两桶水来,早饭还没做呢,一天到晚笨手笨脚的,就想着吃白饭!”
李氏上来指着儿媳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瞥见杜月娥的双手下意识地护着肚子,更加气不打一处。
“什么金贵身子啊,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看你那肚子圆得跟球似的,八成又是个丫头片子,刚才摔没了倒省事了!”
杜月娥默默地低下头去捡水桶,眼眶中有泪花在打转。她连生了两个女儿,婆婆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这次竟然咒她肚子里的孩子去死。
由于肚子太大,她弯不下腰,只好吃力地半蹲下去够地上倒着的水桶。李氏冷眼看着,没有一丝要帮忙的意思。
“兀那妇人,为何要为难一个身怀六甲之人呢?”
声音带着几分散漫和醉意,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道提着个紫色的酒葫芦,一步三晃地路过此处,顺手将水桶提起来交还杜月娥。
杜月娥忙道谢:“多谢道长。”
李氏斜睨了老道一眼,只见他一身落拓,头发随便挽了个道髻,插着一根桃木簪,面容清瘦。颌下留有几缕长须,一双眼睛眯缝着,像是宿醉未醒,便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牛鼻子老道?一看就不是正经修道之人,还胡乱管什么闲事,去去去!”
老道捋捋胡子,一脸笑眯眯:“贫道道号无常,靠走江湖算命为生。看这位娘子头顶红光,是身怀贵子之像啊,却不知你身为婆婆为何要如此轻视呢?”
李氏吃了一惊,满面狐疑地盯着老道:“你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儿子?”
无常道人举起葫芦嘬了一口酒,咂咂嘴道:“贫道虽略有几分道行,但这种小事还是看得准的。”
杜月娥顿时又惊又喜,如果这胎是男孩,那她和两个女儿在家中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李氏还是有点不相信,无常道人也没多言,只是在经过李氏身边时低叹了一句什么,而后便又晃晃悠悠地提着酒葫芦走了。
李氏却眼睛倏然一睁,看向老道瘦削背影的目光顿时变了。
“婆婆,我去打水了。”杜月娥怯怯道,拎着扁担和水桶就想转身。
李氏一向阴沉的脸上突然挤出一个笑容来,她伸手接过杜月娥手上的扁担水桶道:“我来我来,你快回家歇歇去,别把我孙子给累着了。”
杜月娥一时手足无措,从她进门以来,婆婆还从没像如此和颜悦色过,这让她很不适应。
李氏不由分说把她推回家门,自己
颠儿颠儿地去打水了。杜月娥站在门口,远望无常道人消失的方向,手轻轻抚摸着肚子。
这一胎,真的会是男孩吗?
日头渐高,阳光暖意融融,驱散了人们身上残存的寒意。无常道人打了呵欠,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晒着太阳开始打盹。
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百宝囊忽然动了动,有个细细的声音不满地响起:“你个臭老道,整天喝得醉猫似的,正经事也不着急办。”
无常道人闭着眼睛闻言耸肩一笑道:“怎么,只许你的事就是正经事?在我老道眼中,此时睡一觉却是再正经不过的事。”
那声音被噎得默了一默才道:“刚才你对那老妇人说什么了,让她听后态度大变。”
李氏年轻时受孕不易,为此没少受婆母的磋磨,还差点因此被休了。后来总算生下一个儿子,自然是从小视若珍宝。
可儿子身体不好,杜月娥进门后倒是连怀两胎,可惜都是女孩。李氏看着儿子越来越差的身体,暗恨杜月娥不争气,再生不出个男孩估计儿子的身体要吃不消了。
无常道人的一句话打动了她,能算出她子孙单薄,那这道士的话倒是可信了几分。既然他说杜月娥肚子里是男胎,那姑且便信他一回。
所以才有了李氏对儿媳的态度变化。
“真的是男胎?”那声音还是忍不住又八卦了一句。
无常道人没理他,歪着身子打起了呼噜。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至当午,无常道人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醒来,依旧是一步三晃,不紧不慢地去街上寻摸吃的。
一家包子铺刚蒸好了包子,摆在店铺前的摊子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不用吆喝就勾得行人垂涎三尺,纷纷上前购买。
无常道人咽了口唾沫,双手把身上的破旧道袍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一枚铜板。他摇摇头,颇为遗憾地叹口气,转身要走。
“这位道长,不嫌弃的话,坐下一同吃吧。”
一位中年儒生模样的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开口对无常道人说道。
他的面前摆着一屉香喷喷的胖包子,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增。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没什么食欲,手中的包子只咬了一口。
无常道人也没有推辞,一屁股坐到中年儒生的对面道:“多谢先生,那贫道可就不客气了。”
中年儒生似是不愿多语,摆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便默默拿着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看他周身气质斯文,身上所穿的衣服洗得有些发白,好在还算整齐,没什么补丁。相貌属中等,面白无须,只是眉间的愁苦之色让他看起来精神不佳。
无常道人三两口便是一个包子,双手齐下,左右开弓。等中年儒生手中的包子啃完,抬头发现一屉包子早被吃了个精光。
“没吃饱。”老道揉着肚子,愁眉苦脸。
中年儒生一哂,招手让小二再上两屉包子。
可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眼看那空蒸屉越摞越高,包子铺老板都看瞪了眼,老道才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口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心满意足了。
路鸿山摸摸干瘪的钱袋,心中苦笑。唤来小二结账,却发现袋中的钱刚好够付饭钱,一文都不差。
他暗自叹了口气,又松了一口气。起身对着无常道人揖了揖手,示意告辞。
无常道人微笑颔首,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没有再言谢。
路鸿山也不在意,脚步匆匆地走了。
茶足饭饱,无常老道松松腰带,剔着牙齿上的菜叶子返回自己的破道观,百宝囊中的声音又絮絮叨叨起来:“臭老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找我的家人啊?一天天的不是喝酒就是骗吃骗喝,你不会是诓我的吧?”
无常道人拍拍百宝囊道:“不急,我这不是在给你办吗?这么耐不住性子,活该被人揍死了。”
百宝囊愤怒地动了几下,一缕轻烟似的魂魄飘了出来,落在地上化成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模样。他拧着浓眉,眉宇间露出一抹狷狂。
“老子够倒霉的了,莫名其妙死了,还遇到你这么个不着调的破道士。奶奶的,要不是走不了,老子才不跟着你呢!”
傅子晋都快气炸了,他浑浑噩噩在一个乱葬岗醒来,发现自己飘在半空里,想了半天只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家在哪里都模模糊糊的。只记得自己的家很大,门口有两个很威风的石狮子。
没等他去四处乱飘就被路过的无常道人给收到了百宝囊中,这个邋里邋遢的老道说他是被人打死的,估计是打到脑袋了,所以他的记忆才会出了问题。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幸好这里没阳光,不然你出来就魂飞魄散了,老道我也就不用瞎忙活了。”无常道人伸出小指挖挖耳朵,语气还是不紧不慢。
“那你倒是赶紧带我去啊!”傅子晋都恨不得上去揪老道士的胡子了。
无常道人一拍百宝囊,傅子晋嗖的一声就又被收了进去,刚要气急败坏,老道的话悠悠传来:“如果不是你耽误,我们已经见到该见的人了。”
于是傅子晋老实了。
无常道人所在的道观在云州城外的小山上,因本地信佛者居多,所以也没什么香火。再加上长年失修,道观破破烂烂的,就更没人来了。
观里除了无常老道,还有一个哑巴小道童,平日里在道观里守着,做些杂活。就是不知道无常老道自己都养不活的样子,又是拿什么养活小道童的。
老道刚走到道观门口,小道童奔出来,对着他比比划划。意思是今天有客来访,现在在里面的会客室等着呢。
无常道人毫不意外,抬脚走进去,就见到那位客人正焦急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一看到无常道人进来,他便急切地迎上去问道:“可是无常道长?”
客人个子不高,有些发福,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
无常道人摇晃着酒葫芦,听着水声响动怕是不多了,便小心地抿了一口才答道:“贫道正是无常,不知尊客是?”
裴义忙自报家门,顺便说上来意。
原来他是云州城裴府的管家,这次特地来请无常道人去裴府做场法事为裴家的少爷驱邪。
按理说这种事以往都是请佛门高僧的,可这次裴府请遍了各大小寺庙的法师,裴少爷还是一点起色没有。万般无奈,就想起是不是要换个道士试试,而这云州唯一能找到的道士就是这个破道观中的无常老道了。
“哦?不知贵府少爷是何种症状?”无常道人揉揉鼻子,对于自己候补的身份浑然不放在心上。
“唉,从一个月前开始的。每日晚上无法安睡,大吵大闹说自己看见鬼了,躲在床上不让任何人靠近。饭也不肯好好吃,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一下就惊醒,抓住人就胡言乱语,这么折腾下来整个人都快不成人形了。老爷夫人实在是忧心,所以才来相请无常道长。”
“嗯,那走吧。”
裴义一愣,心中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卡在那里。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个平平无奇还有些猥琐的老道士真的是普惠大师口中的那个高人么?
对于裴义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怀疑,无常道人只淡淡地看了看天色道:“再不走,贫道也就不必去了。”
裴义回过神来,忙堆起笑容,半躬着腰在前面带路。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给带回去,他也算是能交差了。
裴府的位置在城东,朱门大院,黑瓦高墙,门口两只镇宅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裴少爷名叫裴文耀,自小饱读诗书,待人温文有礼,只是性子有些怯弱。此时正通红着双眼缩在墙角的椅子上,紧张而又恐惧地看着周围,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着就很可怜。
“耀儿,你好歹吃点东西啊……”裴夫人端着一碗莲子羹,想亲自喂儿子,却被他一把扫到地上摔得汤水泼了一地。
“走开!你已经死了,不要再过来了!救命啊,有鬼,有鬼!”裴文耀抱着脑袋大叫,双手乱挥乱舞,状若疯癫。
裴夫人用手帕掩着嘴啜泣不已,裴老爷忧心忡忡地对一旁的无常道人揖袖道:“道长也看到了,小儿不知中了什么邪,还请道长能救救他,裴某感激不尽。”
无常道人捻着胡子咂嘴,似是有口难开。
裴老爷心一沉,语气低落道:“可是很棘手?道长如果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有酒么?”无常道人突然问道。
裴老爷一愣,道:“有是有,只不过小儿的病难道需要用酒来治?”
裴老爷一听,脸色顿时不好了,合着活儿还没干,你就想着喝酒,没看到他家宝贝儿子还犯着病呢?
“令公子并无大碍,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无常道人将葫芦递给一旁的裴义,从腰间的百宝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吐了口唾沫在背面,然后几步走到裴文耀面前,“啪”的一声给贴到人家脸上了。
裴老爷和裴夫人差点叫出声来,心中不觉动了怒,这个老道士也太无礼了!可接下来一幕却让两人目瞪口呆,原本正在喃喃呓语的裴文耀被贴上黄符之后,顿时安静下来。眼睛大睁了一下便慢慢闭上,然后伏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裴老爷和裴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命人把少爷挪到床上去睡,对无常道人是千恩万谢,打心底信服起来。要知道之前请过那么多和尚来日夜念经都没起任何作用,而这老道士一个破黄符就搞定了。
吩咐还傻站在一边的裴义给道长的葫芦装满府里最好的酒,裴老爷则恭恭敬敬地将无常道人请到正厅落座。
寒暄几句后,说起裴文耀的病因,裴老爷叹了口气,他儿子这纯属是无妄之灾。
裴文耀性子怯弱,没有几个朋友,只跟他表哥关系亲近些。那日表哥来寻裴文耀出去吃酒会友,结果却出事了。
一帮公子哥跑去青楼喝花酒,本来这也没什么,谁家少年不荒唐啊?可偏偏裴文耀的表哥跟人起了争执,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混乱中被人用花瓶砸破了脑袋,当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裴文耀本就胆子小,看到表哥血葫芦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一翻也昏死过去。等抬回家便发起了高烧,不停地说胡话。
倒是他那个表哥,看着伤势吓人,其实只是一时闭过气去,回到家中没多久就醒了过来。就是脑袋上的伤口有点严重,缠了好几圈绷带,听说裴文耀病了,还特地赶来看他。
谁知裴文耀看见他表哥跟看到鬼似的,硬说他表哥早死了,从那时便发起了癔症一直到现在。
“敢问道长,小儿的病可是好了?”裴老爷满怀希望地开口道。
无常道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令公子属于惊吓过度,阳火不旺,才导致邪祟入侵,神思恍惚。需要慢慢调养,急不得。贫道这里有几丸安神静心的药,分三日给他服下,让他安稳睡几日便可见成效,贫道先告辞了。”
裴老爷连连称谢,几番挽留不住,才命裴义将装满酒的葫芦和谢银送上,并亲自将无常道人送到大门口。
一回头看到裴义脸色古怪,裴老爷皱眉道:“怎么了?”
裴义看看无常道人远去的背影,凑到自家老爷耳边吞吞吐吐道:“老爷,酒窖里的酒全……全没了。”
裴老爷一瞪眼:“胡说,那么多酒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裴义苦着脸道:“那个老道的葫芦十分邪门,不管倒多少酒进去都装不满。我就寻思着给他兑点水进去,谁知道离开了一会儿回来酒窖就空了,他那葫芦反倒满了。”
裴老爷也一时无语了,有些心疼自己多年的藏酒,不过想了想也只好作罢了。
而另一边,一身破烂道袍的老道正一边走一边美滋滋地对着葫芦嘴喝酒,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嗯,这口是秋露白,有些年头了,味道不错。”
“咦,居然还有宫中的贡酒,哈哈,这次赚大发了。”
……
傅子晋忍无可忍,在百宝囊中直跺脚:“臭老道,我还以为你这次带我回家了呢,结果又是骗酒喝,你你你气死我了!”
无常道人正喝得高兴,闻言哈哈一笑道:“我就说你没脑子吧,刚才裴老爷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傅子晋一头雾水下意识道:“听到什么?不就是他儿子看到有人打架吓傻了嘛?”
“嗯,忘了告诉你了,裴文耀的表哥姓傅,傅家可是云州顶尖的权贵之家,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比别家的都要威风呢,”
应该是电影《海洋天堂》
,由北京数字印象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北京和禾和文化传媒有限责任公司、佳选有限公司联合投资拍摄,源自导演薛晓路10年来在自闭症学校“星星雨”担任义工的亲身体验,主演李连杰、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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